02. 任憑我喊得聲嘶力竭,你卻聽不見──愛默生。
惡魔出現的相當突然──好吧,雖然他們的出現,對於除了亞連以外的驅魔師,從來就沒有不突然過。然不得不說,驅魔師們為了因應突發的狀況,早就培養好對於身邊和自己笑著問安的人們突然吐露出致命砲彈的反射動作。但每每身體已經做出相應反擊的反應,心仍舊鈍鈍生疼。
靈活的躲開砲彈的攻擊,拉比邊思索著手邊摸上大腿。遲鈍半刻他才想起自己的槌子已經在方舟戰時崩壞送修。
糟糕透頂。他馬上拉動視線掃視環境,幸運的看見亞連已經投身戰鬥中,他趕忙同時指揮在場的民眾散開。
惡魔的數量有些多,大街上惡魔們此起彼落的怪笑聲讓拉比相當的不舒服,他用眼角注意著每個惡魔的動向,和亞連的行動,謹慎別讓自己成了亞連的累贅──現在他也只能這麼做了。
邊這麼行動著,拉比又自嘲起來。無論何時何地,他已經養成了習慣,用客觀的角度評估現況,並挑選出最能減低傷況的行動。縱然那樣的行動有時相當的不通人情,也就是通常人們指責的冷血無情。
以往他對於自己身為【人】和【書人】的矛盾,他習慣用【我可是書人繼承者】這樣的藉口,說服自己那某一塊僅存的心、就是在他做出某些不近情理的決定時,隱隱作痛的那塊。
但在方舟戰後,和自我的那場戰鬥中,他已然失去了這個理由。
那麼,失去理由的現在這個人(我)。為什麼可以這麼冷酷的,擅自決定這個世界的方向呢?
驀然,拉比覺得自己眼角捕捉到了什麼,他猛力回頭,瞪住了亞連高高躍起的身影。
「等等、──亞連等等、」拉比的腦袋突然混亂成一團,他想抓住某些快速飛逝的想法,讓自己能夠做出對現況最好的處置,但一時他卻只知道要如此重複:「亞連!別過去!!」
『砰!』
突然的爆炸混亂中,拉比隱約只見到亞連被甩落到地上,揚起的飛塵和爆炸的作用力讓他亦狠狠撞上了背後的路燈,使他疼得齜牙咧嘴,但很快他又抬頭大叫:「亞連!」
拉比沒有發現自己破聲了,他的眼睛緊緊鎖住亞連墜下的地方──方才亞連為了保護那兩個站在街角的孩子,自己向惡魔撲了過去,不料惡魔卻出奇不意的自爆了。
「可惡!」
拉比一彈腰跳了起來,往亞連的方向奔去。他沒有一刻,這麼想認同神田一貫對亞連的指責。
拉比其實不甚喜歡和亞連一起出任務,每見著一次他不要命的打法,他都想抓過他領子狠狠痛罵他一頓。想罵他為什麼不知道保護自己;為什麼總是什麼都沒考慮就使得自己受傷;為什麼、…….總是不懂他自己也是他們重要的夥伴。
「亞連,沒事吧?!」
「咳、拉比……」亞連彎折著身子,痛苦的嗆出爆炸的煙灰,邊用眼神傳遞自己沒事。拉比卻一點也不想理會那個拋出安心訊息的眼神,逕自拉起他的手臂就要往戰鬥範圍以外的地方跑。
「拉、拉比?戰還沒打完你帶我去哪?!」
「亞連,你和我現在的身體條件和裝備,完全不允許我們站在這塊土地上超過五分鐘,我相信你同意吧。」拉比邊跑邊轉頭擺出一張恐嚇的臉:「先不提我們身上都沒有可以提高我們防禦力的團服,更別提前陣子我們兩個人都還是躺在病床上的重傷病患,我身上甚至沒有大槌小槌!」
「然後呢?」亞連訝異的回問,他看起來一點也沒能理解拉比這一串話語的苦心,手一使力便掙脫開拉比,反身又要往方才的地方跑去:「拉比你現在不能抵抗惡魔,不如幫我求援吧,雖然都只是些一二級的惡魔,不過數量太多,我怕我顧不及會擴大傷亡…….」亞連的腦子飛快的運轉,他吐出的話語都只是在他腦海繞過便說出來,其他空閒的思考區域都在想要怎麼樣快速解決這場戰鬥。
亞連曾聽過一句話,戰場上什麼情況都會發生。
可他完全沒想過有這種情況:
拉比捉回剛被亞連甩開的手,繼續頭也不回的往戰場外跑去。
「拉比!」亞連駭極。
「亞連小兄弟,我警告你!最好在你繼續說出更讓人抓狂的發言前,先用你那顆綠豆腦想清楚,你是怎麼長出頭上那根豆芽菜的。」拉比想他解釋得很清楚了,但顯然沒有他以為的清楚。那隻本以為已經抓牢的手被鬆開,拉比總是轉個不停的腦袋一瞬間空白。
他想起過去自己也曾抓住這麼一雙雙的手,最後以不介入歷史的崇高名義,又一次次鬆開。從此他握緊自己的手,再不伸向任何人,索取或者給予。他想,在這點他又自負了,以為書人難得的破戒,需要平凡人類痛哭流涕的接受才算有價值。
掙脫他手的人停在他身後不過三四步的距離,異常沉穩的笑。
「你知道嗎?拉比,或許那就是為什麼拉比是書人,而我是亞連˙沃克的緣故。」
拉比怔愣了一下,他深深看進亞連的眼睛,卻發現他什麼也看不見。
亞連只是微笑了。
然後沉靜的說:拉比,那就是你是書人我是亞連˙沃克的緣故。
爆炸聲在短暫平靜後又隆隆的響起,而原本站在三四步開外的人,不用腦推測就知道一定又回到戰場去了。
拉比驀然又回憶起那48張被他遺棄的面具,過去他並不以拋棄這些名字或過去感到沉重,這一刻看著亞連他卻感到了恐慌。
亞連有一種愚忠,讓他和麗娜莉或許還得算上神田都很生氣的那種耿直,他們甚至在小角落集體痛罵這點要不得的性格過。
但那份愚忠的溫柔,卻成就了一個人格,就是亞連˙沃克。好比一種毒舌尖銳的不屈服打造出一個神田優,又好比一種怯懦包容的果敢描繪出了麗娜莉˙李。
而他呢?
拉比在自己都還沒有想清楚的時候,反身跟上了亞連的腳步。
「可惡!」他低吼。「可惡──」拉比揪住那兩個因害怕而只是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孩子,往戰火較平息的地方奔去。
好痛,他感覺到剛痊癒不久的身體這樣大聲的抗議。
你可以只坐在旁邊看著啊,像以前一樣。拉比眨動眼睛,將流到眼睫上的汗眨掉。要自己忽略眼罩中那明明該是只看見一片漆黑的眼睛,怎麼卻會看見那個幼時的自己,坐在高高的樓上,厭煩的踢著腳向老頭抱怨:『好無聊,這些戰爭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腳下的瓦礫裡大概有誰在呼救吧,那個看起來和自己一樣的幼稚面孔卻只是動動鼻子,打了個呵欠。
啊啊,你其實可以只坐在旁邊看著啊,舒舒服服的在安全的地方,重要的,只有紀錄這件事情。
『轟隆。』腳邊一痛,拉比當機立斷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嘗試著平復下呼吸和過分疼痛的身體。
亞連怎麼樣了,諾亞之戰他的身體也被弄得破破爛爛的了吧,撐得過戰鬥嗎?
拉比試圖往外看,濃煙中他似乎看見亞連被惡魔輕易的甩開,重重落進了石堆裡。
「可惡!」拉比一手撐向巷子口的牆壁,借力就想要往外衝,一片陰影卻攏照下來。
「大哥哥──」
惡魔。他在心裡對這片陰影產生反應、又或者他是在痛斥過去那個冷眼旁觀的自己。
總之回過神來,拉比已經將自己的身軀壓在倆孩子身上。他沒時間再回頭看亞連是否脫離了石堆中,並注意到他這邊的情況。他只能儘量張開身軀覆蓋住底下的孩子,祈求身後的惡魔能夠突然被天雷打到或其他,反正能轉移他的注意力就好。
這個連視界都在模糊的時刻,只有意識之海中,有人的聲音是那麼熟悉。
『你討厭成為書人嗎?【拉比】。』他說。眼罩底下好像又看見那個坐在高樓上看著遠方戰火連天而百無聊賴的自己,對於眾多人類的死亡或許疼痛,卻已然變得滿不在乎。
『人類是一群只會打架的低等種族啊!不是嗎?一定要和他們劃清界線。【我】背負著書人一族的責任啊!』他又說。
對,因為我一直以為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不一樣。
拉比閉上了眼睛。他覺得自己又看見了在和蘿特一戰中因自身的迷惘而向『自我』抗議的那個孩子,眨動著眼睛如此委屈。
「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想透了呢──……」
因為戳穿了,我和他們(人類)從開始就沒有不同。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保護眼前他所能見,然後用生命去保護。
他是書人,但他先是生為人類。
而想通了其實一切沒那麼難,因為,沒有哪一個不是【拉比】。
「──拉比小心!」
「怎樣的路就由我自己來走吧!」他抱緊了身下的孩子,已經可以預見下一刻的自己可能會陷入的黑暗。
一個總是那麼清冷的讓他想作弄的聲音,筆直穿透了周遭的吵雜。
他說。
「──有一隻那麼大的啊。」